·愚伯的自留地
口述：丁晓丽 整理：周于江
静谧的中秋之夜，正是不冷也不热的时候，一轮满月已隐于薄薄的云层，就连一有风吹草动就躁动不安的小猫小狗，似乎也进入了梦乡，不大的山村里一片寂静。
唯有我这个倒霉的五十岁的女人，抱着同样倒霉的已病入膏肓的女儿，心绪烦乱夜不能寐。
曾如花似玉的女儿丹丹，自患了这要她性命的病后，体重已从一百多斤，减至现在的不到七十斤。
满满的胶原蛋白的俊脸已变得眼窝深陷，双颊寡肉，目光呆滞晦暗无光。
女儿是结婚一年后才得了乳腺肿瘤的。
她低能又无良的丈夫，不敢面对这命运的安排，无情地抛弃了她，也只有我这个苦命的娘亲接纳我苦命的孩子。
我常常在这样静谧的子夜，心里叩问着苍天:为什么让我女儿才貌双全，又安排她生此绝症，有今天没明天；为什么要我这个十足的倒霉蛋，做这个聪明乖巧，善良清纯女孩的母亲！
我这个历经磨难孤苦伶仃的女人眼泪早就流干，既没有了希望也没有了悲伤，有的只是行尸走肉般的度光阴，逆来顺受的任命运的摆布。
我多希望在这寂静的夜晚，上天安排我们娘俩，在这短暂的无病无痛的时候，到另一个世界里去，那将是我娘俩莫大的福分。
可我可怜的女儿才不到三十岁呀，我多希望她在这繁华的人世间多逗留些时日呀，我多希望有奇迹出现，让我女儿战胜病魔，重新融于这个充满了生机与活力的时代呀。
人们都说人生是幸福的，生活是甜蜜的，可让我感受的却是从苦难中走来，不得不又走向了苦难。
我祖籍云南大理，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被拐卖到山东来的。
我自幼母亲早亡，父亲是个推倒爬不起来的老实人，可他生的儿子即我大哥，可是吃喝嫖赌无恶不作的烂仔。
他在缅甸的木姐赌场，认识了一个山东临沂来的赌客。在都输得山穷水尽的情况下，竟臭味相投干起了拐卖妇女的勾当。
我卑鄙无耻的大哥，竟先向自己的亲妹妹我下了手，他以去探望我们从未谋面，远嫁到山东的姨妈为幌子，把我骗到了山东的沂蒙山区。
他拿到了钱便悄悄溜回了云南，他的同伙将我卖给了沂水县最东北部，三县交界处一个村庄里的近四十岁的老光棍。
至于我哥哥拿到了多少钱，这个老光棍买我花了多少钱，到现在也无从知晓，大概也就几千块钱吧。
后来我大哥在缅甸赌场，因欠赌资被马仔们活活打死也算罪有应得。
这个叫刘柱子的光棍汉，买到我后怕我跑掉，让他的六十多岁的父亲专事看管我，在我拒绝与他合房的情况下，无耻的父子俩扒光我的衣服，用绳索将我手脚捆绑，柱子实施了强兼。
从此后，四十岁未近过女色的柱子几乎夜夜糟蹋我，连我来了例假也从不放过，我稍做反抗换来的就是恶狠狠的咒骂，和非人的毒打。
一年后，二十一岁的我生下了我唯一的女儿丹丹。
女儿自小就生得漂亮，大大的丹凤眼高高的鼻梁，婴桃小口，白嫩的皮肤人见人爱。
有了这块连心肉后，他们父子放松了对我的看管。大概他们想到作为一个女人一但有了孩子，也就拴住了母亲的心。
自从有了丹丹这条纽带，柱子对也温情多了，他知我云南人好吃大米不愿吃面食，就专门用瓜干或小麦玉米换成大米，任意我享用。
家里鸡鹅鸭产的蛋，他从不舍得吃一个都营养了我和丹丹，还有他的父亲。还时常去割些肉来犒劳我们，他却只是象征性的吃一点。
他从不让我下地，甚至大门也不让我出，至多让我抱着丹丹到隔壁邓三爷爷家玩一玩，再远了就会被骂回来。他大概是想，那几亩地不够他干的用不到我，更重要的是，怕我在家养得丰满白嫩的身子被别的男人染指。
他把我当成了他买来的物件，只有他可以为所欲为，决不允许别的男人觊觎。
我的公公可不是善人，一是他鳏夫多年兽性难耐，二是他觉得我是买来的儿媳妇，花了他一生的家底，不能太便宜了我，就对我动了歪心思。
我给小丹丹喂奶时，他贪婪猥琐的眼神让我心惊，他有意无意蹭我的胸和臀部让我恶心至极。
在一个夏日的中午，喝了些酒的公公，兽性发作窜到我的屋里，气喘吁吁胡言乱语的扒我单薄的夏装要乱伦我，气急的我狠扇了他两个耳光。
丧失理智的他，却不顾一切继续蹂躏着我，我与他撕打着狂叫着。这一幕被下地回来取工具的柱子恰巧碰到，他怒不可遏的拽起他父亲的一只胳膊甩了出去，被甩到墙上的公公，当即鼻口血流如注昏死过去。
不几日柱子的父亲就一命呜呼。由此我也彻彻底底断绝了逃跑的念头，心里暗忖着：要是逃跑，被柱子捉住会被立即弄死的可能性很大。
柱子除了五短身材，面貌丑陋得有点狰狞可怖，性情有些孤僻外可是个力道很大，勤劳会过日子的庄稼汉。
他玩似的种着五六亩山地，还另辟一院子，养着猪牛羊等六畜，重要的是他养一头一千多斤的公牛，专事给周围村子的牛配种，因而家里从未缺过零花钱。可也因这尊财神爷柱子丧了性命。
那年的春天，家里那头黑种牛，突然发飚。挣断了缰绳狂奔到村里，柱子赶紧去拦截。平时这头庞然大物在柱子面前像一个听话的孩子，可不知什么原因，今天却突然翻脸不认人，待柱子伸手抓住缰绳时，它却猛地向柱子撞来，直至将柱子顶在墙上活活顶死。
对柱子的死我是痛惜和遗憾的，虽我遭过他的打骂，虽没什么感情，可毕竟他是女儿的父亲，毕竟是他供我们衣食，毕竟朝夕相处了十五年。
可又有什么法子，人死不能复生，只能我与女儿苦熬下去。
在读初三的十五岁的女儿已出落的亭亭玉立，她已道听途说到了她的母亲的身世，明白自己生长在一个苦难的家庭，因而也就格外的懂事听话。
而且她还是个聪慧的孩子，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以至她考入河北省一所大学时，也没像别的孩子那样费多大的劲，这也一直是我骄傲和欣慰的地方。
至于孩子上学的费用是这样的：我的邻居邓三爷爷老夫妇，是解放前的老党员。他们的儿子已是一个地级市的军分区司令员。
邓司令多次想把已八十多岁的父母接到身边，可二老不习惯城市生活，坚决不肯离开家乡。
邓司令无奈，只好请我做他家的保姆，来照顾他的父母。
并表示我女儿上学的费用他全负责。
邓三爷爷夫妇平时待我不薄，这样做我虽觉得难为情，可为了孩子也只能厚着脸皮答应了。
女儿大学期间谈了一个男朋友是河北籍的，长得高大帅气玉树临风的样子，我看着也为女儿高兴。大学毕业后他们双双进入石家庄一家知名企业。又在2018年的元旦举行了婚礼。
这几年也算是我的高光时刻，虽我一年年老去，可我唯一的女儿也一步步成长起来，打算他们有了小孩后，我就跟他们一起生活，含饴弄孙尽享天伦。
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一场厄运已悄悄向我们母子袭来。
女儿结婚九个月后的一天，我突然接到了她的一个电话，她在电话里放声大哭：“妈妈呀，我得了癌症，快要死了，我害怕呀妈妈。”
我一直蹲在地上，手机甩出去老远，胸口像堵了一坨棉花，心里一阵阵绞痛，酸楚的泪水，万马奔腾般涌出我的眼窝。心里反复呼喊着一句话:我可怜的孩子呀！我可怜的孩子呀！
丹丹患的是乳腺癌，她的右乳已像石块一样坚硬，医生建议马上手术。手术的押金至少要缴十五万。
丹丹的对象王东老家是河北灵寿县的贫困山区，其母有糖尿病，其父严重的腰椎间盘突出都常年用药，家里拿不出一分钱。王东与我只凑了四万块钱，连押金的零头也不够。
我们只能选择化、放疗和靶向用药。王东又从亲朋好友那里借了些，好歹完成了七次的化、放疗。
丹丹住院才四个月，杂七杂八算下来共花费九万二千元。
就这九万二千块钱，不够有钱人的一顿饭一双鞋的花销，可也让贫穷的王东难以应付，他再也借不到一分钱，连生活都成了问题。这就是穷人啊，看看穷人有多难啊！
从此，王东再也没来医院，等来的是他发给我的微信:“妈妈，我已快五个月没有上班，已被公司除名，我连吃饭的钱也没有一分，我一点办法也没了，只能与丹丹离婚”。看到此，我如雷轰顶，瘫坐在地欲哭无泪。
丹丹知道后，当场昏死过去，三天不吃不喝不睡只是婴婴地啼哭不已。
此时，历经磨难的我倒是明白过来，感到一切的一切该来的一定要来，该去的一定要去，躲也无处躲藏亦无处藏，再也没必要惊慌失措，再也不必哭哭啼啼，一切从容对待就好，一切顺其自然就妥。
我厉声对女儿说:“孩子，你要是妈的女儿，从今后就不要再哭，到死也不要哭！走！打起精神我们回家。”
回家后，我用家里那辆破电动三轮车载着我的女儿，慕名去寻了一位邻县的老中医，他除了给开了一些汤药，针灸治疗外，还用祖传的理疗膏烀在丹丹的病乳上，效果也是明显的。
我还听从了一个老乡的指点，到山的背阴处挖一种叫曼陀的草药，把它的根茎熬成汤药，在丹丹疼痛难忍时喝上，不但止了疼还能马上睡一觉，醒来后立时就精神很多。
我知道心情好坏对病人的影响是巨大的。我就带我女儿到邻县的一个菜市场去干分拣的活，既挣到了女儿买药的钱，也让女儿与乡亲们有说有笑，开心了不少。
现在丹丹再也不惧怕死亡，不只是考虑她的病痛，而是把这种病痛当做了她平凡的日常，她生命中的一部分。
我与女儿抗癌已近三年，虽然没有彻底痊愈，体质也还未得到恢复，可她的心态好了活得有质量了，这无疑是值得欣慰的。
我聪明的女儿受过高等教育，当然知道她这种病不可能长寿，她毫不忌讳地对我说:“妈妈，我已不惧怕死亡，真到那一天，能在我亲爱的妈妈怀里去世，我会欣慰的含笑九泉。可我遗憾的是，我已没机会报答您的养育之恩，咱孤女寡母，我死后，你怎么办啊。”
我紧搂着我的丹丹柔声地说：“孩子，真到了那一天，妈妈不会让你孤单的上路的，妈妈会想办法与我乖女儿一路同行。你想想，你若去了，我连一个亲近的人也没有，在这个薄情的世界里我还留恋什么呢？孩子，不要怕！我们母女生死相依！”
瘦弱不堪的女儿紧偎在我的怀里，像婴儿时吮足了我的奶水一样，安祥自然地甜甜睡去。看着女儿安静的模样，我顿时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