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联社
我叫阿东，是一个潮汕人。祖上曾出过武状元，我们家世代习武，村里也有很多人习武，在这种成长环境下，我从小习惯用拳头解决所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初中毕业后，由于自己读书成绩太差，我不喜欢读书，所以就跟着村里的好兄弟到深圳打拼。
90年代的深圳，虽然相比现在落后许多，但是在那个年代，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那时候的深圳可谓是日新月异的高速发展。
当时，深圳算是全国经济最发达的城市。那时候，我与潮汕的长辈们一起食茶，听他们聊过“百万美女下江南”的古人预言，虽然听不太懂，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在那个年代的深圳，真的有许多来自五湖四海的美女。
90年代的深圳
刚到深圳，我经同村一位兄长的介绍，在一家KTV当保安，主要负责维护夜间的现场安保工作。
第一次上夜班，我平生第一次见证了大城市的灯红酒绿，大约是晚饭前后，一到上班时间的高峰期，妖娆多姿的公主梦们和衣着光鲜少爷们就会准时上班。
那些年，用过的通讯工具
年轻的靓女们个个露肩露腿，皮肤白皙，浓妆艳抹走进各个包房，陪着那些腰间别着BB机或手握大哥大的老总们唱歌跳舞，或扔骰子斗酒，或陪醉醺醺的老总们打情骂俏。
少爷们则谦逊礼貌地哄着上流社会阶层的富婆，或陪她们喝酒，或陪她们唱歌，或陪她们聊天。
总得来讲，当时我所上班的这家KTV还算是比较正规的。至于下班后，那些公主们喜欢上哪个老总的私家车，少爷们喜欢跟哪个富婆约下半场，那些属于是他们的私生活，是他们下班之后的事情，公司几乎不会干涉。
我每天的夜间工作，就是拿着呼叫机到处闲晃，假装不经意间路过，透过各个包厢房门上的圆孔玻璃，扫视包厢里情况是否正常，通常看见一些粗鲁、野蛮的醉酒客人闹事，就必须第一时间冲进去劝说、警告，阻止客人酒后滋事。遇到特别棘手的情况，就必须第一时间报警，交给警察处理。由于我长相比较凶悍，通常遇到事情冲进包厢里，酗酒闹事客人看见我都会有所收敛，而我顶多就是挨几句骂。
在这种灯红酒绿的环境工作，相对来说还是比较轻松的，而且距离我租住的城中村公寓也不远，平时步行大约十分钟就能到达上班的地方。
灯红酒绿和人间烟火
原本以为，这样的工作没什么前途，岂料第三个月保安队长突然被一个香港老板看上，被雇去别人公司当保镖，他离职后，我顶了保安队长的位置，从上班的第四个月开始，我每个月的工资，多了三百多元。
有一天晚上，我刚换好衣服下班，刚打包一份潮汕牛肉炒粿条步行回家，却突然听见漆黑的城中村小巷里，传来一阵熟悉的尖叫声。
我站在巷口定眼一看，是那天刚到KTV上班的一个叫雪莉的北方靓女，正被两个醉醺醺的土豪拉扯着走向停在巷口的小轿车，正朝着我的方向走过来，我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
深圳的城中村
像雪莉这种名校毕业的年轻靓女，通常不是没有社会经验和人脉关系，就是来自农村因家庭条件比较困难，又或遇到社会上的软饭渣男，或其他原因才会干KTV公主这行，但是许多年轻女性并不知道，在灯红酒绿的奢靡场所当公主，陪形形式式的男人推杯换盏、打情骂俏、猜拳摇骰也是需要江湖些江湖经验的，否则面对一些垂涎之徒，很难全身而退。社会上，有些人花了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俗话说酒壮怂人胆，目睹两个醉汉强行拉扯着雪莉上车，要去酒店进行下半场，我当即上前“哐”一拳，抬腿对脸一脚，只见两个醉汉瞬间重重摔倒在地，一脸震惊看着我。
我上前两步，怒目大喝一声：“酒醒了没？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想死是吗？滚！”
对方也是有江湖经验的老油条，俩人分别挨了我一拳一脚，知道我是练家子，不敢硬来，于是点头哈腰，给我发支烟解释是误会，只是刚才在KTV包厢里和雪莉聊得投缘，想请靓女吃宵夜，雪莉坚持回家什么的？
“你站在干嘛？还不赶紧滚回家？”雪莉听见我对她也是一声怒喝，吓得赶紧闪进城中村的公寓楼梯，关上铁门。
第二天晚上上班，雪莉一来就将一份饺子放在吧台，点名是给我的。
服务员将那盒饺子拿给我的时候，一脸坏笑，问我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吃着饺子，回答没啥事，就是路见不平了一回。
就这样一来二去，雪莉经常给我带饭，我不喜欢占她便宜，下班后也经常请她和一些姐妹吃宵夜。
90年代的KTV
其实我内心也明白，她们内心也明白，在KTV这种场所工作，但凡年轻漂亮的女孩子，稍微拿捏不好尺度，很难全身而退，要么最后对这种轻松的工作环境产生依赖性，要么被某个土豪老总看上，发展成低下恋人（小情人）或小三等等，也不乏被求婚后成功上岸当富婆的。
雪莉是比较洁身自好的靓女，下班后从来没有私下出台，而是早早回到出租屋学习考研，后来我才得知，她是电影学院毕业的，大学几年都是自己勤工俭学交的学费，算是一个有梦想，有追求的女孩子。但是那个年代，影视圈的潜规则是常有的事情，并不是从电影学院毕业就能当演员的。但是雪莉相信机遇，相信努力，她思想态度其实是比较正向的。
但是，一场悲剧还是发生了。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晚上，服务员慌慌张张的站在KTV走廊尽头，大喊了几声“出事了”。
听到声音，我立马疾步跑过去，一脚踹开包厢房门，看见五个地痞流氓将雪莉压在沙发上，正图谋不轨。
我上前用力拉扯对方的头发，连带头皮砸在茶几上。身旁的纹身男刚抬头瞪着我，被我迅速抬腿一脚踹倒在地，其他安保人员拿着警棍尾随而至，冲进包厢将所有人按在地上，衣冠不整的雪莉此时卷缩在墙角，吓死浑身颤抖。我迅速脱下外套掩在雪莉颤抖的身上。在派出所做完笔录后，我送雪莉回到她的住处，她紧紧抱着我十分害怕，让我别走。
那一夜，我请她到楼下夜市吃烧烤，喝啤酒，给她压压惊，并绞尽脑汁把生平听过的笑话和段子都从脑子里翻找出来，试图抹去她心中的阴影，经过彻夜长谈，我才得知原来雪莉一直有个电影梦。
之后不久，雪莉离开了KTV，提着行李箱踏上了北漂寻梦的旅程。而我则报名参军去了部队，在部队干了二十多年后，我选择了自主择业，回到深圳创业开公司。
这些年，我做过许多大大小小的生意，成功过，也失败过，然后又四处贷款和借钱让自己的事业东山再起，青春岁月在一次次不断折腾中，就这样悄悄流逝。而我变成了一个略带沧桑的油腻大叔。
三年前，一场疫情让我的公司在挣扎了半年后破产。
到了这岁数，经历过三次创业失败的我，负债累累，而房子早就卖掉了，老婆也因为我没本事，早就熬不住和我离婚了。
我早已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对奋斗失去了信心，经过许久的思想斗争，我决定不当老板了，也不创业了，就当是认命吧。
于是，我开始四处投递简历，四处面试找工作。
最终，在劳务派遣公司的安排协调下，我被派遣到一家香港老板投资的演艺娱乐公司当司机，负责平时公司艺人的交通保障工作。
我万万没想到，由于我的驾照是A照，第一天上班我就被安排给公司的头牌明星当私人司机。
公司配给我的座驾埃尔法
曾经在部队当军官，自主择业后创业当老板，现在却轮落到给别人打工当司机，其实内心落差感还是挺大的，心里其实挺不是滋味的，但我还是克服了自己的心理障碍。
我驾驶着保姆车，在地下停车场等了许久，万万没想到车门一打开，走上车的女明星竟然是二十多年未见的雪莉，她保养得非常好，就像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五官依旧像当年一样精致，但是双眸中流露出一种高高在上的成功女性的稳重和坚韧。她一边握着手机，一边听着电话，一边高冷坐在座位上。我缓缓发动车子，时不时通过后视镜观察着她，静静倾听着她的电话聊天内容，不敢发出声音。因为劳务派遣公司那边跟我交代过，我服务的对象，是个大人物，是个大明星，交代我要少说话，多做事。
我将雪莉送到深圳湾1号的平层公寓后，打开车门，迅速跑到后备箱帮她拿下行李，送到楼上，她戴着墨镜，迈着六亲不认的高冷步伐看都没看我一眼走出电梯，抬手指纹识别走进家里，将名牌风衣仍在沙发上，摘下墨镜，疲惫靠在沙发上。
我小心翼翼带上上门，转身离去，忽然她与我对视了一眼，认出了我。就是那一眼，她将我留在家中共进晚餐，握着红酒杯我们侃侃而谈，滔滔不绝诉说着这些年来发生在彼此青春岁月中的许多故事，一直醉醺醺聊到天亮，似乎仍有许多聊不完的话题，完全跨越了上流社会与底层社会的鸿沟，在我面前她丝毫没有一线明星的架子，内心依旧还是当年那个小姑娘，只是这些年在娱乐圈的大染缸里，她也经历过不少男人，对爱情和婚姻失去了信心，享受着一人独居的状态。
接下来的两年，我一直担任她的私人司机兼安保，我和她的关系，从老朋友渐渐变成了类似于家人一样的关系。她说她羡慕我现在的状态，没有压力，没有眷恋，作为一个平凡小人物，有一份稳定的工作，然后浑身散发着人间烟火的味道。而她，内心十分懊悔走上了今时今日的境地，为了不被资本裹挟，她这些年做过许多努力，最终活成那个自己曾经最讨厌的社会角色。
我陪她出入过电影节、沙龙、剧组等各种各样的社交活动，看到了演艺娱乐圈许多不为人知的内幕和规则，说句实在话，我觉得圈内的人那样活着真的很累，并且活得很复杂。就连合影为了一个C位，拍戏为了一个角色等等，都要明争暗斗或勾心斗角，就连结婚、恋爱、生小孩等个人隐私问题都可以用来炒作。
许多次，开着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我透过后视镜看见雪莉一上车，就疲惫地靠在我身后的航空椅上呼呼大睡，能感受到她的身心疲惫。雪莉特别喜欢听一首名叫《走走走》的民谣歌曲，几乎每次上车都是单曲循环。这首曲大致是讲了都市漂泊的一些无奈和情感故事，雪莉觉得这首歌仿佛像在刻画着她的故事，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资本操控的提线木偶。
这些年，她面对形形式式的上流社会人脉，各种强颜欢笑，各种卑躬屈膝，各种故作谦逊等等，这些也许就是上流社会和资本家们口中所说的风度吧。
去年除夕夜放假，我一个人在出租屋给自己做了一桌火锅，望着空荡荡的出租屋忽然感到自己的情形十分凄凉。
一个人的火锅
离婚多年的老婆是不会和我联系的，多年不见的女儿已经连续好几年，连个问候的电话也没有，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甚至都不明白这么多年来辛苦打拼事业，在成功与失败中反复徘徊和挣扎是什么？这番滋味也许只有雪莉才懂。
忽然，“嘟”一声，雪莉发来微信语音：“过来一起吃个饭吧。”
除夕夜的深圳，道路上空无一人，以为这座被誉为“移民城市”的国际大都市，据说在建立特区之前，深圳人口才33万人左右，到2016年末，全市常住人口已经达到1190.84万人，其中95%以上都是外来移民。
除夕夜的深圳
车子走在路上，我内心涌起了一股悲凉，也许此刻一人独处的雪莉内心和我一样，因为她的父母早已不在人世，功成名就之时又忽然顿感自己穷得只剩下钱和名，除了钱和名几乎一无所有。其实，我特别了解雪莉的感受，她羡慕平凡的生活，尤其是充满烟火味的生活，而这种生活却是她用钱也买不到的。
车子里，播放着雪莉平时每次坐车都会单曲循环的民谣歌曲《走走走》，雪莉是音乐诗人易白的粉丝，按照她的说法，这个叫易白的诗人和她一样，同是天涯沦落人，而人这一生无非行走在不同的道路上，而终点却都同样是生老病死。
但是，我和大多数人一样，终究活成了一具被残酷现实所裹挟的牵线木偶。
虽然人到中年，对于爱情，对于婚姻，对于当下心有不甘，但是又能怎样？
这是我和雪莉平时在车里经常单曲循环的歌曲。
《走走走》
演唱：易白
词曲：易白
有时候 抬起头
一条路 一个人 一直走
脚下的节奏 慢慢地感受
欣赏每个不同的路口
走过后 回过头
怎么看都看不透
头上满天星空在颤抖
四周一个一个匆匆走
谁能日日夜夜地坚守
忍受伤痕累累的苦头
路口停停走走的步骤
都在为了糊口而奋斗
这是现实生活的节奏
很紧凑
那时候 猜不透
一条路 两个人 怎么走
不同的节奏 不同的感受
走到尽头只有挥挥手
到最后 再回首
想起路口的邂逅
时光匆匆匆匆地流走
谁在为我苦苦地等候
寻找庸庸碌碌的出口
不做生活摆布的木偶
我要为了梦想向前走
为了幸福快乐而奋斗
不到最后
我绝对不会回头
满天烟花邂逅了星斗
她在梦中苦苦地等候
每次夜深人静的时候
泪水总是落在我心头
站在异乡陌生的路口
灯火点燃一路的乡愁
心在颤抖
不知路该怎么走
头上满天星空在颤抖
四周一个一个匆匆走
谁能日日夜夜地坚守
忍受伤痕累累的苦头
路口停停走走的步骤
都在为了糊口而奋斗
这是都市生活的节奏
很紧凑
走过孤孤单单的等候
到尽头
一边开着车子，前往雪莉的住处，注视着空旷的大道，联想着自己的空虚的内心，一无所有的现在，我内心涌起一阵酸楚。
在歌声中，我能够想象到，那些怀揣着梦想从五湖四海前来这座城市打拼的年轻人，心中是多么的踌躇满志，对于未来又该是多么的憧憬，但是他们也许不知道越是大城市就越是残酷，而人生的道路，往往越是往后走，人就会觉得越疲惫，甚至慢慢领悟到生命的渺小和无力，什么都是假的，看得见和摸得着的爱人或亲友，还有烟火味十足的人间美味才是最真实的。
每年涌进深圳逐梦的大批年轻人
有时候人的满足点其实很低，就是找个想见的人一起聊聊天，一起吃饭或喝酒喝茶那么简单。
那一夜，我和雪莉一起度过了除夕，望着深圳湾1号落地窗外的烟火，我们喝了许多酒，最后稀里糊涂地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那一夜我们在缠绵中相拥而泣，仿佛就像相互依靠的灵魂伴侣。
之后，为了更够更好地照顾雪莉，我搬进了深圳湾1号的大平层。
这是富人扎堆的深圳湾
我们一起生活，一起工作，但是彼此之间的关系，却显得暧昧不清。
昨夜，雪莉给我庆祝生日的时候，我刚接过她手中的蛋糕，咀嚼到一枚求婚戒指。
注视着我一脸懵圈的表情，雪莉咯咯大笑，是的，她向我求婚了。
联想到自己的孩子，我告诉他，彼此都是中年人了，对待婚姻要慎重，让我考虑考虑。
那一夜，我抱着雪莉躺在大圆床上，失眠了。
我内心十分忐忑，十分不安，觉得这一切的幸福来得太突然，甚至有点不太真实，就好像老天爷在跟我开玩笑一样。
雪莉是上流社会的精英，而我只是一个创业屡屡失败，穷得叮铛响的老男人，甚至连一场像样的婚礼，都让我内心充满了无力感。雪莉身边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上流社会精英，她今后该怎么向别人介绍我？
当别人问她，老公是做什么的时候？她内心会不会自卑？
如今，我这是一个司机，住在她家里，算不算吃软饭，是不是特别窝囊废，特别无能？我的出现，包括和她同居，结婚，会不会给她招来什么娱乐圈的负面新闻？
就在我辗转反则，思绪万千的时候，雪莉轻轻将脸贴在我滚烫的胸膛上，没有说话。
我注视着雪莉，保养得如同二十多岁小姑娘的精致脸颊，内心涌起了一阵自卑，觉得自己真的配不上她。
片刻，雪莉轻轻说道：“如果是从前，我会选择一个有钱有势的男人，但现在的我不缺钱，我有选择的权力和资格。”
雪莉的话，让我泪目，但是第二天，我悄悄留了张纸条在床头，悄悄离开了。
之后，我也没去上班，没再和雪莉联系。
我觉得我不配和她在一起，我不想耽误她前程，毁了她的完美形象。
今夜，我开着滴滴车，车上响起了熟悉的歌声，那是雪莉喜欢的歌曲，也是我现在喜欢的歌曲，更是我和她相同的美好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