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青年x凉子访谈录

“记录一万种人生

探寻成长规律”

佳鑫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幼年时，父亲家暴酗酒，从不顾家，母亲一个人在漏雨的土房子里养活了三个孩子，姐姐哥哥不得不早早辍学，外出打工补贴家用，姐姐甚至用自己的嫁妆钱做了佳鑫的大学学费，这一切，都让佳鑫对家人充满亏欠。

毕业后的佳鑫把回报家人当成生活唯一的信念。为给父亲治病，他放弃了自己喜欢的工作，给哥哥出12万彩礼，每年给姐姐零花钱，给外甥女买保险……

他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什么知心的朋友，把亲情看的比爱情、友情甚至是自己都要重。但是，当父亲去世、姐姐哥哥都有了自己的家庭后，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就像一株孤独的草，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在这世间飘摇。

以下是佳鑫的讲述。

讲述者｜佳鑫

编辑｜立秋 糖果

姐姐用嫁妆钱，供我上大学

我们家一共三个孩子，我是最小的，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姐姐比我大五岁，哥哥大我一岁。

小的时候，爸爸从来不管我们，他的人生就只有两件事：一是喝酒，二是家暴。每次喝完酒他就会砸家里的东西，无缘无故打骂自己的妻子和哥哥姐姐。作为家里的老小，我是唯一一个可以逃过他拳头的人。我记得小时候，经常是我爸耍酒疯时，全家人都会躲出去，但是妈妈会跟我会说，“你回家去把你爸爸哄睡了，然后再叫我们回去。”

我4岁的时候，爸爸去了去外地打工，基本上就没有回来过，也不会往家里寄钱，到7岁之前，我都对他没有什么印象，家里所有的事情全是我妈妈一个人在操持。

我们的家境本来就很差，再加上这么一个父亲，更是雪上加霜。当时我们住的是十平方左右的一个土房子，墙是用土坯垒起来，又小又破，漏风漏雨，一家人就挤在那里边艰难生存。有时候，前一年收的麦子不够吃，家里的口粮就断了。

我妈不识字，个子很矮，是特别老实的一个人。她没有太多的赚钱的方法，就只能是干完农活去捡点废品卖，补贴家用。我还没上学的时候，妈妈从地里回来，就让姐姐和哥哥看着家，然后自己带着我走很远的路，去村子里的垃圾点捡垃圾，捡完我们村再去邻村，但其实换到的钱也就一点点。

我那时不懂事，觉得走累了，就向妈妈抱怨，“做这个有什么用？”我妈说，“咱们捡一天可以卖几块钱，就可以买个菜，买个盐。”这句话我到现在还记得，现在回忆起童年，这甚至是我印象最深的一幕。

佳鑫从小家境贫寒

姐姐是家里最大的孩子，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她就不得不辍学，帮着母亲照顾家里。长姐如母，我姐姐承担起了父亲在家庭的缺失，从小就下地干活、收拾家务、外出打工，牺牲她自己，只希望能让弟弟妹妹过得好。

2008年，我上初三的时候，姐姐结了婚。姐夫的性格和我爸差不多，都不是什么良人，她和姐夫没有什么感情，婚姻就是父母之命。这些姐姐都能妥协，但她唯一做的一件很刚硬的事情，就是拿着一张存折，和家里所有人说，“这里面的一万多块钱是我的嫁妆钱，谁都不能用，必须存着，以后给佳鑫去上大学。”因为我那个时候是想上大学的，姐姐非常支持我。

后来，那笔钱就真的放了三年多，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姐姐都没有去动过一下。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她把钱取出来全给了我。

我哥哥初一的时候也辍学了，一是没有钱，二是他学习不太好，所以他自己也不想上了。我父母对我们是散养，就是你想上我供你，你不想上我也不会逼你。

跟姐姐哥哥不一样的是，我是跟着奶奶长大的。

从小学五年级起，我就一直跟奶奶住在老房子里。奶奶不识字，但她觉得，上学是可以让人有好的工作的，所以一直给我灌输的思想就是，一定要好好学习。在奶奶的敦促下，我家也只有我考上了大学。

只是在我心里，我一直明白，要不是有母亲、姐姐、哥哥和奶奶的付出和牺牲，恐怕我根本没有机会读大学。

我的心里一直牵挂着这份情。

“我没爸爸了”

在距离高考20多天的时候，我爸突然糖尿病并发症发作住院了，从县医院转到市医院的时候，我就预感很不好。

我去找老师说，我想请假去看我爸爸，老师把我拦了下来，劝我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现在最主要的事情是好好学习，考完之后你再去看都没有关系。”老师让我打给妈妈，问问具体情况，其实就是为了让妈妈也劝我。我妈也确实话里话外都在安慰我，“确实没事，只是因为县医院说市里治得好，就给转过来了，没有危险。”我自己的考试压力非常大，也相信了妈妈的话，留在了学校。

考完试后，我第一时间给妈妈拨通电话，她告诉我，我爸因为糖尿病，脚感染了，把腿锯了一半，目前没有生命危险。

我直接冲回了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所有的家具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没有一点人味儿。家里还有六亩农田，很多天没人管，菜地里到处都是杂草。这是家里的主要收入，不能没人管。结婚生子的姐姐、在外打工的哥哥都回不来，我觉得我自己必须尽快把家里的事撑起来。

我放下背上的包，拿起扫把，洗了抹布，开始一点点地清理。之后的一个月，我全都是在农田里度过的，白天浇地、收麦子，晚上就做饭、收拾家里。后来我爸出院回家之后，我就跟着我哥去上海去打工了。

我找了一个在快餐店当服务员的工作，那个老板见到我就说，“一看就是农村的，晒得这么黑！”他哪知道，我不只是农村的，还是真真切切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了一个月农活。

佳鑫想凭借自己的努力为家人撑起一把伞

后来大学四年，我再没向家里要过一分钱，一直都是一边上学一边打工。我很喜欢自己读的设计专业，毕业后就直接进了这一行。在我以为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时候，父亲的病情又严重了。

他有糖尿病，但是不忌口，并发症发作后又进了抢救室，需要大笔的钱。姐姐自己的家庭有负担，哥哥没有学历，只能打零工，挣不到大钱。作为家里唯一一个大学毕业的孩子，所有的负担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第一次一万多块钱医疗费，我刷了信用卡，把我爸救过来了。过了几个月，我爸又查出了尿毒症，当时他一周没有小便，他也不说，后来在家昏厥了才去了县城医院，县城医院治不了，转到市里边，直接在ICU里边待了三天。

ICU这种地方，一般人真的住不了，我爸进去的第一天就两万多，后面两天一万多。我实在没办法，就发起了水滴筹，筹到了三万，剩下的就刷信用卡，找朋友借，花了十来万，暂时稳住了病情。

那时候，三个月之内就需要几十万，我真的特别特别无助，在医院里楼梯里一包一包地抽烟，最多的时候一天能抽三包烟。虽然从小到大家里都不宽裕，但是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没有钱，人生是真的没办法往前走的。

尿毒症需要做长期透析，一周三次，我爸听到这个信息之后，就说不治了，非要回家。当时我哥和我妈没在医院，我听到他说不治了，那一瞬间真的崩溃了，哭的不能自已，气我爸太冲动，也气自己没本事。

跟我爸同病房的一个六十多岁的叔叔看到后跟我爸说，“你看你把你儿子气成什么样了。”所幸，后来他被劝了下来，愿意继续接受治疗。

佳鑫把全家人的生活，都背在自己肩上

我爸出院后一直在做透析，身体各项指标一直都还好。我几乎天天都会给家里人打电话，和我爸聊聊天，他的状态一直还不错。

只是没想到，离别来得那么快。前年5月，有一天晚上我和他聊完，第二天早上起来刚准备去上班，就接到我哥的电话：“咱爸去世了。”

听到这个噩耗，我第一反应特别平静，觉得我爸终于解脱了。在原地坐了一会儿，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涌上来。这几年来，我用尽全力做了这么多事，但还是留不下他。

去请假的时候，我悲痛难抑，大哭着跟领导说，“哥，我已经没有爸了。”

哥哥结婚，我出了12万彩礼钱

在我爸查出尿毒症的同一年，我哥要结婚了。

那年他已经快30岁，个人条件、家庭状况，都不允许他再拖着了。我们那儿的彩礼挺高，我嫂子要了13万，其他乱七八糟加起来差不多16、7万。我妈觉得，我家那样的经济条件，再加上我爸的病，有人愿意嫁都不错了，怎么都得把这些钱拿出来。

我不愿意让我妈发愁，就拿出了自己的所有积蓄，给哥哥出了6万彩礼。

只是，面对我爸的病以及哥哥的彩礼，6万块钱根本不够。我妈借遍了亲戚邻居，最后实在没办法去借了高利贷。但高利贷也要评估，我家实在太穷了，他们怕我们还不起，也不愿意多借。

婚期临近，还差6万，我妈没办法了，又给我打电话说，“你那儿还能拿出来6万块钱吗？”那个阶段我自己的经济压力也很大，我爸的病就像个无底洞，每月工资扔进去就瞬间被吞噬。

但是，与其让我妈和我哥去发愁，还不如我自己去愁，所以我就直接从支付宝的借呗里面又提了6万块钱给她。

为了家人，佳鑫一直在拼命工作攒钱

我自己并不是多有钱的人，也为了“面包”放弃了很多东西。

一直以来，我都很喜欢自己从事的设计行业，但是这一行一开始薪资都很低，我自己不怕吃苦，只怕家里人为钱犯难。

所以从2018年年初，我就来了北京开始做销售。北京真的是一个能让人生存的城市，只要你努力，你就有机会活下去。我业绩还不错，第一个月就发了一万三工资，第二个月发了两万。

我特别特别开心，终于有钱能继续补贴家里了。从当时到现在，4年多的时间里，我基本没有休息过，大年三十也一直在工作。生活里只有三件事：上班，攒钱，照顾家人。

这些年来，我挣钱给爸爸治病，给妈妈治疗关节炎，我觉得我亏欠姐姐，就给我的外甥女买了保险，今年是第七年，一年三四千。我也会给我姐姐零用钱，她的恩情我是还不完的。我哥哥如果需要钱，我也会毫不犹豫帮他。

我曾经开玩笑地和我妈说，我好像是家里的提款机。我确实有这种感觉，但是我不觉得这是一件不好的事，我算得上是乐在其中。

我该为谁而活？

小时候，我妈讲过我出生的故事。

我哥出生后又黑又瘦，像个傻子一样。医生说没什么事，长大都会好，但我父母不放心，所以才又要了我。所以小时候我妈就和我说过，“就是因为你哥当初那样才要你，要不不可能有你。”当时听了这个话，我真的感觉自己像个备胎一样。

很多孩子到15、6岁左右都会有叛逆期，我没有，我感觉我的青春期就没有来过，我没有叛逆过一次，也没有跟家里人吵过架，一直在遵循家里人的意愿生活，不管他们做什么，我都觉得是应该的，我得包容。

我看亲情，会比爱情、友情甚至我本身重很多。我从小就知道，钱有多重要，我家人为了它有多难。我不希望他们有缺钱的感受，我即使在外面喝汤，也会让我妈在家里吃肉。不管他们对我付出了多少，他们给了我生命，我就应该去回报他们，把能给他们的都要给他们。

佳鑫把为家人付出看作是自己的责任

只是，偶尔我自己也会觉得很孤独，感觉自己像无根的野草一样。

我和我妈情感上的沟通其实不多，每次打电话主要就是确认她的健康。我一个人在北京，家里的很多事情我都不太知道，他们也不太会跟我聊。但是每次我哥跟嫂子吵架了，姐和姐夫闹别扭，我妈和我嫂子不愉快，所有人都会跟我来倾诉。

我有时候感觉自己好像就像家里的垃圾桶。

最近几年，我慢慢开始想，这么多年，我为自己做过什么呢？我自己的目标是啥呢？我爸去世后，我妈妈虽然身体不太好，但她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一些小毛病也花不了太多钱。哥哥姐姐都有自己的家庭，他们并不是一定需要我了。那我接下来的目标和规划是什么呢？

从小到大，我完全没有过很快乐的时候，甚至吃一顿饭，出去逛街，我都没有感觉到过快乐。唯一让我比较高兴的就是我哥结婚，但其实这种高兴也是建立在别人高兴的基础之上，不是因为自己的生活。

佳鑫的房间里摆着一只玩偶熊

在人际关系上，我也是比较激进的一个人，

我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之前的30年，我所有的心思全都扑到家里面去了，一直为别人而活，当别人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就不知道我自己应该去往哪边去走了。

有天晚上大概凌晨一点的时候，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我不想再和别人联系了。

其实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就感觉人家结完婚了，我就不应该再去打扰人家了。所以就把高中跟大学的几个同学的微信全部删了。

我去看过心理医生，医生说我其实是有轻度抑郁的。我也不只一次想过，假如说我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现在最大的梦想就是，把房贷还完，过两年再把房子卖了，这些钱就可以作为我母亲的养老钱，然后我就可以真正解放了。

我太累了。我想歇一歇，好好想想，我该如何为自己活下去。

本文为真实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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