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亩情感园

2010年6月， 北京知青李明忠出版了一本《知青回忆录》。在这本书中，李明忠向读者披露了埋藏在心中四十五年的秘密——那就是在插队期间，他爱上了一位情窦初开的少女。她叫刘彩娟，俩人爱得难舍难分，但他父母强烈反对。后来李明忠当兵走了，提了干，事业爱情双丰收，但他四十五年来自己的良心一直受到灵魂的拷问。当他得知她的结局时，李明忠伤心，内疚，寝食难安，所以他决定写这本回忆录，把自己的情感经历和盘托出。四十五年来他为何会良心难安呢？让我们从他的下放经历中一探究竟吧！

一）

1969年2月刚过完春节，李明忠和17名同学一起坐上了北京开往陕北的知青专列。长长的站台上站满了送别下乡子女的父母。下乡的知青装了满满一列车，有哭哭啼啼的父母，也有跟着抹眼泪的子女。可李明忠没有哭，他是个万事不在乎的人，在学校就是个调皮捣蛋的学生，在家里也挨过不少老爸的揍。老爸正想着让儿子去农村好好接受劳动锻炼，这样对他今后的人生之路有好处。

而李明忠是想着可以离开家了，就像放飞的小鸟，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了，加上知青专干在学校的宣传——陕北牛羊满坡，花果遍地，李明忠的心早就飞往陕北了，他还在心里暗暗嘲笑那些在父母面前哭哭啼啼的同学呢！一个个哭得稀里哗啦的，好像要去吃多大苦头似的。这句话就是他在《回忆录》中写的。

李明忠下放的地方是陕北米脂县东沟公社李家坪。来到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以后，这个从小在北京皇城根长大的孩子，心里有了极大的落差，在他看来这里就是鸟都不愿拉屎的地方，人穷的不能冒烟的地方。哪里有牛羊满坡，瓜果遍地呢？生产队就喂了几头耕牛，每家也就养了五、六只山羊。他们六个知青就住在破烂不堪的窑洞里。

李明忠在家每天都是四菜一汤，可在这里每天吃的就是咸菜，玉米馍馍。可是老乡们吃的是黑乎乎的洋芋面窝头，或者是洋芋面掺萝卜叶子窝窝头。李明忠尝一次，吃到嘴里难以下咽，吃到最后还会碜牙。这是因为老乡没有把洋芋清洗干净。清洗干净要大量的水，可这里吃水要到村外三、四里的地方去挑。吃水困难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生活艰苦这里的老乡们却不觉得苦，他们整天笑呵呵的，年轻人还喜欢唱《信天游》，就是情哥哥，情妹妹之类的情歌。唱到得意处，男女双方对上眼了，就跑到坡底谈情说爱去了。中年男女干活期间，有的男人脸皮厚就讲一些荤段子，往往会逗的女人哈哈大笑，全然不顾还有女知青在场。在李明忠看来，那就叫穷开心。

当地有个说法叫“米脂婆姨绥德汉”，意思是说米脂姑娘长得好，绥德的男子长得英俊。在这里生活是一段时间以后，李明忠见识了这里的姑娘长得确实不一般。她们论长相有长相，论身材有身材，特别是她们的皮肤白嫩，根本想象不出她们是吃了黑乎乎的洋芋面窝头长大的。没办法，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嘛！米脂的姑娘就是天生的漂亮。

二）

当时负责给知青们做饭的是个姑娘，她叫王彩娟，17岁。她12岁的时候母亲就生病去世了，是父亲王大奎一手把她拉扯大的。她还有个妹妹叫王彩云，当年14岁。王彩娟小时候生病了，医生打了几针青霉素，从此她就不会说话了，变成了哑巴。虽然王彩娟不会说话，但她听力特别好，因为她不是先天生的哑巴。她长得非常漂亮，让人看一眼就特别难忘的那种类型。

李明忠看到王彩娟第一眼，就被她的美深深地吸引住了。王彩娟觉得有人在偷看自己，四目相对，电光四射，王彩娟顿时羞红了脸，忙把目光移开，心里突突地跳个不停。

此后，平时在家里懒得连袜子都不愿意洗的李明忠变得勤快了起来，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接近王彩娟，主动帮她洗衣，做饭，挑水。王彩娟不会说话，用手势来表达，李明忠看不懂，她只好把意思写在纸上，可她文化不高，只上到小学五年级，有一些字不会写，表达不明白，李明忠很着急，也很郁闷。

对于李明忠这个纨绔子弟来说，在学校就是个调皮捣蛋的主，爱情来了，什么也挡不住，一定想办法把她追到手。对于王彩娟来说，一个17岁的大姑娘，整天听的就是《走西口》这样的情歌，爱情早就在她心里扎下了根，对于李明忠的大胆示爱，她心里能不明白？两个年轻人很快就坠入了爱河。

王彩娟过生日，李明忠当然知道怎样讨女孩的欢心，给她送了一条粉色的围巾。王彩娟满心欢喜，不久她就给李明忠做了一双鞋子。

1970年3月，李明忠下乡一年了，这一年来他和大家一样适应了农村的生活，身体也变强壮了。这天队长组织大家往坡上运肥料。妇女用担挑，男人赶着毛驴车运。

李明忠也赶着一辆驴车往山往坡上运，到了中午快收工的时候，那辆车子在一个拐弯处拐得太陡，一下子翻进了路边十几米的深沟里。李明忠当时坐在车前也翻进了沟里。有几个社员都看到了眼前翻车一幕，有人就大喊着:不好啦，李明忠翻沟里了，赶快救人啊！队长听见喊声带着几个人往这边跑了过来。

大家下了沟底一看，车翻了，驴因为套着缰绳睡在地上不能动弹。几个人连忙把车子翻起来，把毛驴翻过来，还好毛驴没有受伤，到沟上又拉着车子走了。而李明忠躺到了地上起不来了。队长把他扶起来，他左腿疼得没法站立，右臂疼得不能伸。

队长连忙背起他往公社医院跑。走到半路遇见赶另一辆毛驴车的王大奎。队长把李明忠放到车上，王大奎赶着驴车把李明忠送到公社医院。医生做了初步检查，判断李明忠左腿骨折，右臂骨折，但公证医院条件有限，医生给李明忠打了止疼针，李明忠被送到了县医院。经X光检查，李明忠的左小腿粉碎性骨折，右小臂骨折，他只好住院治疗。

三）

第二天，王彩娟得知消息，匆匆赶往医院看望李明忠。此时李明忠左腿打着厚厚的石膏，右臂打上绷带，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看到心上人伤成这样，王彩娟难过得哭了。在医院治疗期间，都是王彩娟床前床后伺候的。到了饭点，王彩娟去医院食堂打饭，但她自己不舍得花钱，吃的是从家里带来的玉米饼子，喝点开水就打发了。在医院过了一个星期，王彩娟瘦了一大圈。医生为他做了个拐杖，但他的一只胳膊也伤了，不能拄拐，彩娟就背着他上卫生间，一天要五、六趟。李明忠想不到王彩娟瘦小的身躯能有这么大的力气，这或许就是爱情的力量吧？

在医院又住了一个星期，感觉太不方便了。由于李明忠的病情已经稳定，回家静养就行了。队长把他接回知青点，考虑到知青点人多不适合养病，王彩娟直接把李明忠接到自己家里，一天到晚精心伺候着。王彩娟想办法调剂伙食，把家里下蛋的母鸡杀了给他炖汤喝。

三个月很快过去了，李明忠可以下地走路了，胳膊也不痛了，但他走路稍稍有点瘸，医生说这已经是万幸了，没有落下太大的残疾。这三个月都是王彩娟精心照顾着他，李明忠特别感激，他也深深地爱上了这个善良的姑娘。

一场变故让他在床上躺了三个月，这三个月也足够李明忠思考人生了。他觉得下乡插队是个错误的选择，枯燥乏味的农村生活，对他来说就是一种煎熬。刚好王彩娟的出现，弥补了他内心的孤独。每天晚上二人按时到村东的坡底约会，尽情享受这难得的美妙时光。

王彩娟也是一心一意地爱着李明忠，爱的潮水一旦决堤，再也难以阻挡。王彩娟甚至想着能尽快嫁给心上人。一天晚上两人正享受着这独处的美妙时刻，被村里面的小混子李黑子撞见。李黑子不但不躲避，还伸手向李明忠要好处，李明忠一气之下把他揍了一顿。

李黑子怀恨在心，第二天便把两个人恋爱的事情抖落了出去。两个人的事情很快被大家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李明忠是在玩弄王彩娟。王大奎知道后非常生气，他觉得李明忠是北京知青，早晚是要回城的，到时候吃亏的还是自己的女儿。他知道这种事情不能采取极端的办法，否则只能越描越黑。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女儿嫁给李明忠。

为此王大奎专门问李明忠:小李，你和彩娟谈恋爱是好事，我们做父母的非常高兴。但你愿意娶她吗？如果不愿意就是耍流氓。李明忠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个地步，王大奎让他明确表态，可他确实还没有在农村成家，扎根一辈子打算。他只好说:她结婚是人生大事，我想征求父母的意见。李大奎让他赶快给家里写信。

一个星期后他收到了父母来信，父母在信中明确反对他在农村成家。如果他敢娶一个农村的哑女，永远都不要进家门。此后李明忠的父母悄悄托人给李明忠觅得一个参军的名额。1973年2月，李明忠就要当兵走了，他把自己的被褥全部留给了王彩娟，只身一人走了。

临别前那天晚上两人在老地方见面了，王彩娟难舍难分，哭得伤心欲绝，为了他俩那段有缘无份的爱情。李明忠答应服役期满就回来娶她。

可李明忠走后再也没有回来。四年的农村生活让他对自己的人生有了清醒的认识，所以，他格外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在部队里他积极要求进步，刻苦训练，平时严格要求自己，两年后他被提干了。由于是特种部队，他的学识，技术，经验随着时间的推移成为部队的一种宝贵的财富，所以他的前途一片光明。

1996年8月，李明忠转业到北京某部担任重要职务。

四）

2015年8月，李明忠从单位光荣退休。闲下来的李明忠时常想起自己下乡的经历，想起在陕北插队期间曾经热恋的女友王彩娟。在那种情况下他突然离去，后来她的情况如何？他一概不知——后来她嫁人了吗？一辈子生活幸福吗？知青战友相聚，他没少打听，可没人知道她的情况。随着时间的推移，李明忠想回第二故乡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2018年3月，李明忠和八名知青战友相约，一起回到了阔别四十五年的第二故乡李家坪。村里的变化让大家感慨万千，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原来的老队长还健在，已经84岁高龄了。他身体仍很硬朗。对九名知青的造访他又惊又喜。他已叫不出他们的名字，大家一一做了自我介绍后，老队长终于把大家一一想起来了。

李明忠急切地向队长打听王彩娟的情况。老队长说，王彩娟只活到36岁就去世了。那一年白发人送黑发人。王大奎老了，还好他的小女儿王彩云嫁了个条件不错的人家，女婿也很孝顺，这些年都是王彩云两口子在照顾着王大奎的生活。直到他三年前生病去世。

在邻村李明忠找到了王彩云，她已经62岁，儿孙满堂，生活得很幸福。她向李明忠详细讲述了王彩娟的过往:当年你走过八个月，姐姐就生下一个女儿，事实上你走时她已经怀孕两个月了，你难道一点都不知情吗？李明忠摇了摇头。

王彩云继续讲到:一个大姑娘没结婚就生孩子，在农村将会一辈子抬不起头做人。老爹只好瞒着大家说是他上坡捡来的孩子。他还特意买了一只奶羊，挤奶喂孩子。其实孩子还是吃姐姐的奶，羊奶给姐姐喝了，补充营养了。

此后，她经常抱着孩子坐在村口往远处张望。有人从她猛涨的胸口上猜出了八九分，知道孩子是知青的后代，但从没有人说破过。

姐姐没有等到你出现，她彻底失望了，精神崩溃了。她常常在村口一坐就是半天，有时还会一个人哈哈大笑。老爹放工以后把她领回家。就这样，她没有再嫁人。她的精神时好时坏，好歹孩子一直有老爹照顾着。直到孩子长到12岁，那天姐姐发病特别厉害，一个人不知不觉跑到村外的高崖处，向远处张望脚下打滑滚下了十几米深的崖底。第二天村民发现后把她抬上来，她早就没有了气息。她就这样走了，当年才36岁。

王彩云讲到这儿，李明忠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嚎啕大哭起来。他不停地问:那个女孩儿呢？她现在在哪里？我想找到她。

王彩云说:孩子已经嫁到外村，她和丈夫外出打工，在县城开了家小饭馆，生意不错。

王彩云拿出一张全家福，指着一个年轻的女孩说:这个就是李小盼，这是她20岁那年结婚时照的。你自己好好看看吧！看看她长得像谁？

李明忠仔细端详着李小盼，她长的跟他年轻时就像一个模子刻的。他明白了，李小盼就是自己的女儿。王彩娟为何给她取名叫李小盼？就是心有所盼吗？

李明忠急切地对王彩云说:走，赶快带我去找她，我要见我的女儿。王彩云沉思片刻说:你先不要去找她，这么多年了，你都没有这么着急过，现在着急啦！如今她有老公，有孩子，有老有少一大家子人。突然间来了一个父亲，会把她吓着的。李明忠说:那怎么办？王彩云说:我慢慢开导，让她慢慢接受你。李明忠点头称是。

李明忠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这一夜深深的愧疚包围着他，特别是当他听说王彩娟为了他得到如此凄凉的结局后，他的心像被人扎了一刀一样的痛。

她为什么每日去村口等他？他心知肚明，临别时他说了一句:我一定会回来娶你的。这句话是怕她太伤心，他说出来安慰她的，她却当了真！

第二天一大早王彩云就领着他去拜祭王彩娟。在昔日的恋人的坟前，李明忠跪下了，他痛哭流涕，哽咽着说:彩娟，我来晚了...我对不起你...

当天下午，李明忠和知青战友们离开了李家坪。临行前，他把一张5万元的银行卡递给了王彩云，王彩云不愿意收。李明忠说:你收下吧！这是给孩子留的。希望你尽快做好孩子的工作，我还会来的。

回到北京，李明忠始终被痛苦，难过，不安，自责，甚至恼恨包围着。刚开始去李家坪，他还想着两人重逢后，他应该说什么？可现在他连一句道歉的话都不能当面对她说了，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知道自己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那就是几十年来没有回过一次李家坪，甚至没有去过一封信。现在一切都为时已晚，尽管他想办法弥补，可还能还能来得及吗？

最后，他痛心地写下了《知青回忆录》，把自己的情感经历公之于众，就是想在有生之年给自己一个交代。否则，他的晚年将会在痛苦，不安，自责，悔恨中度过。他知道，有的错误一旦错过，怎么也不能挽回了。他该怎么办呢？

他年轻时随口的一句承诺害了痴爱女人的一生。他说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更不要奢望别人了。他到底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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