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菇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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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婚礼仪式前,我妈突然一把将我拉到一旁,急声说:“圆圆,你婆家这么有钱的吗?我刚听人说才知道,你瞒爸妈瞒得好苦。”
我心头一跳,若无其事地道:“妈,你听谁瞎说呢。不是跟你说过吗?魏扬家也就是比我们家好一点点。”
我妈在我背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死娃子,少糊弄我,我可是都弄明白了。既然魏家这么有钱,那再多给咱们十万的彩礼也没啥。”
我疼得弯下了腰,心里有绝望感升起:“妈,彩礼魏扬家给的是十二万,已经很高很高了。这些钱我一分没拿,都给你们了。怎么可能还再要十万?”
我妈怒声道:“怎么就不能要了?我闺女养这么大,还是名牌大学毕业,我们花了多少钱多少精力培养?就这么便宜魏家了?再多十万,正好给你弟买车。”
我闭了闭眼,冷声道:“不行,你们不能再做这样出尔反尔的事情,我第一个不同意。”
说完,我转身就欲走,与我爸碰了个正着。
我爸沉着脸:“吴圆圆,你有点良心好不好?不能自己享福却看着你弟受苦。我们对你有养育之恩,你总得回报的。”
说完,他狠狠地推搡了我一把。
我重心不稳,直接撞到了墙上。
顿时有些眼冒金星,恶心的感觉涌上心头。
我扶住墙,干呕了几声。
我妈一把拽住我的头发:“这是怀上了?你个不检点的下贱坯子。倒也正好,怀上了他魏家的种,怎么着这彩礼也得加,不然今天这婚也别结了。”
说罢, 她拖着我就要往人多的地方去。
我头皮被扯得生疼,用力全身的力气拍掉了我妈的手:“妈!!!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一辈子就这么一天,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我努力站直身子,看着我妈,和我爸。
我爸倏地淡淡一笑,拉了拉我妈:“行了,别闹了,今天毕竟是大喜的日子。吉时快到了,先让圆圆去理一下妆。”
我妈瞪我爸:“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爸拉了拉她的手:“行了,一会儿我和你说。”
我爸的神情平静得诡异。
我瞬间浑身汗毛倒竖,正要说点什么,电话铃声响起。
“圆圆,你在哪?吉时马上到了。”是魏扬。
我深吸一口气,忽视掉内心的不详感,转身疾步往前走:“我马上来。”
毕竟是我和魏扬期盼已久的婚礼,他们想通了最好。
2.
司仪拿着话筒邀请我爸上台讲话。
我惊诧地看魏扬,因为知道我爸妈的尿性,在商量婚礼环节的时候,我特意嘱咐过要把这个环节去掉。
魏扬看着我摇了摇头,示意他并不知情。
我浑身的血液僵住,手不自觉地抖动。
胃部又开始疼,疼痛一丝一缕,似是拉扯着我的神经,让我精神都有些恍惚起来。
果然,我最怕的一幕还是发生了。
我爸站在台上,笑看着台下的宾客,说:“其实这婚礼我并不太同意,我们与魏家相商的彩礼本是二十二万,可魏家临时变卦,只给了十二万……”
台下哗然。
我下意识地去看魏扬,魏扬脸色铁青,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全是怒意,然后迅速地别开眼去看他爸妈。
他父母脸色也是沉得吓人,他妈妈甚至捂着胸口心脏病要发作的模样。
魏扬松开我的手,冲上前去扶着他妈,焦急地在他妈妈口袋里找药。
这时,他爸爸眼风扫过我,眼中净是狠厉,和平日里温和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茫然地看着这一切,大口大口地呼吸,眼前浮现魏扬父母不同意我们婚事的情形。
他妈妈说过,我这样的家庭,谁娶我谁倒霉。他妈妈说这话时,眼中净是鄙夷之色。
是魏扬执着,也是他爸爸先松了口,我们的婚事才得以进行。
如今,我知道,我和魏扬完了。
我闭了闭眼,努力压下心里巨大的悲凉之意,再次睁眼后,眼中一片清明。
我提着裙摆走上前去,一把夺过我爸手中的话筒:“抱歉,我爸有些妄想症,婚礼取消,是我不配魏扬……”
我的话还没说完,脸上就挨了我爸一巴掌。
结结实实的一巴掌,同以往那些年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手下留情。
接下来的场面一片混乱。
我跟魏扬说了分手。
他嘴唇动了动,似是想要挽留,在他妈妈拍了他手一下后,他别过眼,没再看我。
我知道,他是选择了他的父母。
也挺好,我们没有拿结婚证,虽然分开得不太体面,却也没有多少的牵绊。
我苦笑着拽着我爸妈离开了酒店。
我也不知道我突然哪里来的这样大的力气。
远离酒店后,我松开了拽着我爸妈的手。
我爸又要动手。
我冷冷地看着他:“这里到处都是监控,信不信我告你?”
我爸神情一滞,嘴上叫嚣着,动作却停了下来。
我昂头,擦掉落下的泪,突然有些崩溃:“这下你们开心了吧?我跟魏扬分手了,我不结婚了。你们不仅十万没得到,连原来的十二万都要退回去。”
我妈嚷嚷着:“想都不要想,那些钱早拿给你弟了,你别想我们再掏出来。不肯结婚是你自己提的,怪不到我们头上。这钱要拿也是你拿。”
我就知道。
我爸亦冷笑:“对,你自己应该还有积蓄,你自己出。不结正好,再找个更好的,不给二十二万的彩礼,你谁也别想嫁。”
我无力地跌坐在地上,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我爸我妈,嘶声尖叫:“爸,妈,我到底是不是你们亲生的孩子?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爸脸色一怔,有些不自然地道:“你这丫头,魔怔了,我跟你妈待你还不好?都让你上大学,供你好吃好喝的,不过让你多帮帮你弟一点……”
我妈也附和道:“行了,多大点儿事儿,既然这婚结不成了,我们就先回去了。记得啊,再结婚一定要二十二万的彩礼。”
说罢,她拉着我爸转身就走。
她低低的声音传来:“咱们赶紧走,这丫头,看着有点不正常……可别呆会儿又赖我们……”
我听着他们远去的声音,想笑,却有大滴的泪珠砸落下来,一声接一声的咳嗽止也止不住。
我捂着手,有什么东西从唇里逸了出来。
有好心人凑过来问:“姑娘,你怎么了?可有要帮助的?”
我捂着嘴含糊地说:“没有,不需要。”
那人怜悯地看我一眼,摇摇头,走了。
我拿开手,怔怔然地看着手心的血迹。
无力地感觉袭上心头。
3.
我冷静地换掉婚纱,回了与魏扬的小窝,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留下钥匙转身出了屋子。
没有遇见魏扬。
也挺好。
我找了家酒店住下。
半夜,胃部的疼痛越来越剧烈,还伴随着咳血。
泪湿了枕头,我死死地咬牙撑住。
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我不能喊痛,因为不会有人心疼。
这样的不适已经持续好几个月,最开始是恶心想吐,我曾经以为自己是怀孕了,医院做B超却显示没有。
后来恶心的同时还伴随着胃痛,我也没有太在意,以为是长时间的加班没有按时吃饭导致胃病犯了,买几颗胃药吃下就成了。
如今看来,倒是得去医院好好检查一番了。
次日,我去了医院。
在医院奔波了好些天,结果出来,如晴天霹雳。
胃癌!晚期!
哪个字眼都触目惊心,我却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就这样吧,也许去了另一个世界,我就可以看到奶奶了。
也许,是奶奶来接我了。
还好,我和魏扬没有结婚,我不会拖累他。
就是,突然有点想哭。
我一个人坐在医院的小花园里,怔怔然地想。
突然,一道声音闯入耳膜:“吴圆圆!吴圆圆!”
我蓦地抬头,就看见了李业。
他身形高大,与记忆中的模样完全不同,可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是李业。
他跑到我面前:“吴圆圆,是你吗?”
“李业?”我迟疑地开口。
李业咧开了嘴笑:“我就知道你还记得我。”
我们叙了旧,聊了分别后的生活,然后就没了话说。
他突然问我:“你怎么在医院?”
我神色一慌,就想将手中的检验单藏起来。
李业却抓着我的手一把抢过。
我怒瞪着他:“你这人,怎么这样?”
我的手却有些抖,我没想到,多年后再见,会让他看到我这样狼狈的模样,明明我应该高昂着头笑着说,你过得还好吗?我过得挺不错的。
李业看完检验单,神色大变:“怎么可能?你才多大!”
我苦笑:“我也挺不相信的。”
李业拉我起身:“走,我们去更好的医院,我有熟悉的人,我带你去检查,肯定是结果错了……”
这一刻的李业,如同多年前一样。
我眼眶一热,莫名想哭。
“吴圆圆,你别哭啊,你哭什么啊?我……我没说什么啊,姑奶奶,求你了,别哭了,我从小就怕你哭……”
我又笑了出来。
后来,我跟着李业回了他家。
他帮我把行李从酒店拖到他对面的房子,豪气地对我说,想住多久住多久。
我说,行啊,都这么豪了,住一套空一套。
是的,我住李业对面,他直接将同一层对门的两户都买了下来。
我与李业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他参与了我过去所有的不堪的岁月,也是我年少时黑暗岁月中少有的光亮。
我生在一个极度重男轻女的家庭。
我大我弟三岁。
小时候,我就知道,我需要比别人努力千倍万倍才能获得自己想要的。学习是,干活也是。
家里的好吃的,永远是我弟的;家里的各种活计,永远是我的。
我想买本作文书,要十块钱,我爸打了我一顿,说我只知道花没用的钱,不理解他们的辛苦。
转背,我弟就用上了当时流行的录音机,花了两百块,我妈说只要我弟想要的肯定都得买。
我馋苹果了,我妈用柳条狠狠地抽我,说我是败家女,整天想着吃吃吃;转背,她就买了整整一兜苹果给我弟,说她儿子才配吃这样金贵的东西。
李业从小学开始就和我是同学,他家境好,家里人也宠他。
李业会带我没见过的蛋糕和旺仔牛奶分给我,我不舍得吃,放在书包,回家被我弟翻了出来,拿着就跑,我追着他要,说这是同学给我的。
那日,我妈追着我打了一个小时,她说我是贱坯子,小小年纪就会勾引男人要吃的。
自此后,我再也不敢拿别人的任何东西。
我灰暗的年少岁月里,残余最多的记忆就是打和骂,以及干不完的活。
所有的温暖,除了李业,就是奶奶偶尔偷偷塞给我的几块零花钱。
奶奶说, 圆圆,你命不好,投生到这样的家庭,奶奶也管不了他俩,奶奶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
每一回,我都能抱着奶奶哭很久很久。
我拼命地学习,因为我清楚地知道,只有通过学习我才能体面地离开这个家。
李业那时候笑我是拼命三郞。
他见过我妈和我爸一起揍我的样子,也见过我被我弟陷害和殴打的样子,他告诉我,吴圆圆,你要反抗的,只有反抗了才不会这样的疼。
我试过反抗,那一晚,被我爸吊在树上打,差点断气。
李业哭着对我说是他害了我。
我就笑,是我的命太贱了,你看,这样都不死的。
那一回,他抱着我哭了很久很久,他说他会快快长大,会好好保护我。
我没有等到他的成长。
初三那年,他妈妈听说我和他谈恋爱,直接找到了学校,当着老师和同学的面骂我不要脸勾引她儿子。
老师叫来家长,我爸除了给我一顿拳打脚踢就是不停地道歉。
我蜷缩成一团,落在身上的拳脚将我心里刚刚升起的那点儿暧昧的情愫冲刷得干干净净。
自那之后,李业转学,消失在我生活中。
而我,拼命地学习,考上了市高中,又考上了省内最好的大学。
我爸不愿意让我上大学的,他说女孩子学那么多做什么?有那个钱还不如让他儿子花。
我妈说,我都十八了,可以嫁人了,邻村有人出极高的彩礼。
是我高中的班主任对他说,这点彩礼值当什么,等她上完学,肯定能赚更多的钱给你们。
我才得以继续上大学。
一个月三百块的生活费,不够我弟买一双鞋。
我一点一点地抠着花,再加上各种兼职,虽然忙得跟个陀螺似的,但远离了我爸妈的日子是幸福而且快乐的。
也是在学校,我认识了魏扬。
4.
魏扬的笑容明媚,他给我的关怀是我从未遇见过的暖。
我爱上他,是如此顺理成章的事,并且一发不可收拾,如同飞蛾扑火。
我们相爱在樱花开放的季节,相依相恋七年。
魏扬是知道我父母的德性的,他说他爱的是我,不是我爸妈。
他说他会娶我,给我最美的婚礼。
大学毕业工作后,第一个月工资还没拿到手,我爸就打电话来要钱。
我苦苦地哀求,都不能让我爸动容,只换来他不停的咒骂。
最后,是魏扬将他的私房钱借我,我转给我爸才算完。
自此后,每到我发工资的时间,我爸的电话就准时地来了。
不问别的,只有一个字:钱。
有时候我想,这样的关系,还有维系的必要吗?
可我爸妈捏住了我的命门,就是奶奶。
奶奶一生孤苦,中年丧夫,临到老了,两个儿子没一个愿意养她。
大伯说他生了重病,无力赡养。
我爸最后将奶奶接回了家,却以此来威胁我。
打电话给奶奶时,奶奶哭着说,圆圆,都是奶奶连累了你。
我想到当年那个给我口中悄悄塞糖果的小老太,鼻子发酸:“奶,你说什么呢。他们无非就是要钱,您活得好好的,我给他们点钱也没什么。奶,要不我把你接过来吧……”
我的话没说完,手机就被我妈抢了过去:“你想都不要想,乖乖给家里钱,我们会好好待你奶奶的。不然就只能把她送你大伯家去了。”
大伯多年前生了重病,这些年一直拖着病体做活,大伯母早已不耐烦,想来是不会再接受奶奶的。
我忙保证:“妈,奶奶好歹也是爸的亲妈,你们可不能做这种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我给你们钱就是。”
如此,我拼命工作拼命攒钱,想要想办法将奶奶早点接过来。
因为有及时给钱,一时间,彼此倒是相安无事。
一年前,我弟与人打架,重伤,肝脏破裂。
医生说要移植肝脏,亲属的最好,排斥会相对较小。
我爸妈想也没想,就将我叫了回去。
我妈跪着求我:“圆圆,这是你弟啊,你救救他吧。医生说了,肝脏少一点不碍事的。”
我沉默着没回答。
我爸直接甩了我一巴掌:“你不答应也得答应,我跟你妈养你这么大,总不能这点用处都没有。你奶奶身体还挺硬朗的,你总不能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同意了,我说:“我答应,但是,往后我们不再往来,你们就当没我这个女儿。奶奶我也要带走。”
我爸同意了。
术后,我接奶奶走时,我爸却出尔反尔。
奶奶摸着我的头说:“圆圆,我这老婆子不拖累你了。”
当晚,她自缢身亡。
我觉得我的世界空了一块。
从此,再也不会有人悄悄往我嘴里喂糖了,再也不会有人偷偷攒钱塞给我了,再也不会有人抱着我对我说圆圆不哭有奶奶在。
魏扬带我离开的。
他说他一直在,会一直陪着我。
这时的魏扬就如同我最后的救命稻草,我牢牢地抓住了他。
无暇去想他妈妈不喜的眼神和他爸爸的叹气。
为了拿到户口本办结婚证,我再一次回了那个家。
当年上大学时,我想将户口迁出去,我爸怕我把户口迁了就跑了,没同意。
我爸说,可以,给彩礼,十五万。
最后讨价还价到十二万。
我转了十二万给魏扬,让魏扬转给他们。
我当时就想,魏扬为了和我结婚,已经和他爸妈的关系闹得很僵,我不能让他再出这个钱。
可户口本拿到了,魏扬妈妈却让我们婚礼后再去拿证。
魏扬见他妈松了口,不想再为这事闹起来,就同意了。
后来,也就没有后来了。
现在想来,他妈妈似乎是料定了我们的婚礼不会顺利举行。
也料得挺准。
我一点也不怪魏扬,毕竟是爱了那么多年的人,他也尽力了。
总不能让他为了我六亲不认。
其余的,是我的命。贱命一条,活该如此。
5.
我在李业的房子里住了一周,浑浑噩噩。
这期间,魏扬只给我发过一次短信。
他问我,怎么把东西都拿走了?
我说,我们分手了,就该从彼此的生活中消失,祝你以后幸福。
他回了一个好字。
我删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
好的前任,就该跟死了一样。我想,我能做一个很好的前任。
这一日,我对李业说:“晚上陪我喝一杯吧。”
李业蹙眉:“你现在不适合喝酒。”
我当然知道。
“可我想喝,李业。”我看着他,眼也不眨。
半晌,李业妥协:“喝度数低的果酒,好不好?”
这样的李业,和小时候一模一样,只要我认真地看他和他祈求,他就没办法拒绝我。
一时间,我又高兴,又有点悲伤。
我说,好。
那一夜,我喝了挺多酒,也和李业说了好多话。
最后,李业问我:“吴圆圆,你是不是打算走了?”
我喝酒的动作一顿,果然还是李业了解我啊。
我点头:“嗯,医生说我最多可能就几个月的时间了,我想到处走走看看。”
“打算去哪?”
“西藏吧……”
“拉倒吧你,就你这身体素质,肯定受不了高原反应,可别刚踏上就挂了。”
我歪头认真想:“也是,那就去云南吧。”
“嗯,这里倒不错。钱够吗?”
“嗯,还有点儿。”
前些年的辛苦就换来了那些纸,如今想来,死也带不走。
我没有再说话,一口接一口地喝酒。
沉默了片刻,李业突然说:“圆圆,我陪你去吧。”
我摇头:“不要了,我就想自己一个人呆着。”
“我能够好好照顾你,让你的旅途变得舒心,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我噗嗤一声笑了:“你打广告吗?”
“吴圆圆,我认真的。”
我顿了顿,道:“好,明天我叫你。”
次日清晨五点,我拉着行李下了楼。
我当然不会真的叫上李业。
他有他的生活,我不想让他看着我死去,那样对他对我都太残忍。
下了飞机,手机开机。
李业的电话打进来:“吴圆圆,你混蛋,你说你叫我一起的。”
李业的声音嘶哑又愤怒。
我笑:“嗯,跟你学的啊,当年你也没有告别。”
李业的声音软了下来:“圆圆,发位置给我,我去找你。我不会耽误我的事业,这些事我都会安排好。你不用担心我,只要让我陪着你就好,圆圆。”
我死咬住唇,又有泪意在眼中奔涌。
我说:“李业,算了吧,让我一个人静静吧,我不想看见你……”
不想你看见我的垂死挣扎。
挂了电话,我直奔洱海。
这是我向往多年的地方,一直没有时间来看,能在死前看一眼,倒是也不错。
找了间可以看见洱海的酒店。
蓝天碧海,我觉得我瞬间被治愈。
心情蓦地就好了起来。
次日,我挑了自己最喜欢的裙子,化了淡妆出门。
走不了太远,身体不允许。
吹了风,吃了当地的美食,暮光四沉的时候,我慢慢地走回了酒店。
在酒店门口,我与李业四目相对。
他笑得明媚而又张扬:“吴圆圆,你甩不掉我的。”
我无奈:“你何必?”
“我就想陪着你。”
来都来了,我总不能真的赶人,我赶他大概也不会走。
我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有魔法。”
我瞪李业一眼。
他笑:“那晚你答应得那么爽快,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偷偷走的。你醉得睡过去后,我在你的手机里装了定位软件。”
像只狡猾的狐狸。
我朝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6.
李业就这样住了下来。
白日,他陪我看风景闲逛;晚上,我睡觉他工作。
我妈的电话打过来,她说,圆圆,你弟要结婚了,你拿十万当红包吧。
手机里的声音冰冷,像机器人。
我听见自己轻轻地说:“妈,我生病了。”
我妈顿了顿,象征性地说了句:“那你多喝开水记得吃药,钱一定要转回来,十万应该没问题吧?”
没有问我生的什么病,也没有问我过得好不好。
是了,早该死心了。可此刻,我还是暴躁得想要扔掉手机。
浑身都在疼,我靠在墙上,听着电话里我妈的喋喋不休,面无表情地按了挂断。
到了傍晚,我爸的电话又来了。
他说:“吴圆圆,你是翅膀硬了是不是?都敢挂你妈电话了。你弟下个月订婚,你必须回来,还有,得给十万的红包。”
我爸贪婪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如同怪兽。
我却很平静。
我平静地说:“我不会回去,我也不会给钱了。我要死了,你们再也不要找我。”
“吴圆圆,你少威胁老子,你以为你拿死威胁老子,老子就会怕……钱必须给……”
我的手机被李业拿走,我听见他对我爸说:“圆圆真的生病了,你们不要再打扰她了,让她最后过几天舒坦日子吧。”
李业的声音里满是祈求,似有哭意。
我的情绪突然就崩溃,扑天盖地的冷意袭来,我抱着自己坐在沙发上痛哭。
李业挂了电话,转身将我抱进怀里,轻声地哄:“圆圆,没事,我在,我在的,我一直陪你,圆圆不要害怕……”
这一刻,我突然就想起奶奶,那个会对我说圆圆不要怕的小老太。
想她了啊。
快了,快见到她了。
此后,李业开始哄我睡觉,我闭着眼呼吸平稳。然后他帮我关灯,再悄悄地退出去回到他自己的房间。
等门关上,我又爬起来开灯,疼得满床打滚。
吃下大量的止痛药,再浅浅睡几个小时。
第二天,化一个精致的淡妆,下楼和李业一起吃早餐。
一切完美。
这日,李业兴致勃勃地拉着我去新找到的一家粥铺喝粥。
这时候我已经吃得很少很少,没有食欲,偶尔会喜欢喝一点粥。
粥很好喝,可我只喝下一口,就吐了出来。
李业的脸色瞬间大变,苍白得几近透明。
他慌乱地拍着我的背。
待缓过神来,我笑着拍拍他的肩:“我看你喝。”
李业仓皇的低头,大口大口地喝粥。
我看见他的泪滴到粥碗里,与粥融合成一体。
我偏过头,假装看风景。
喝过粥,李业又带我去了一间幽静的咖啡馆。
因为我说,李业,我想喝咖啡。
咖啡我是没有喝上,我几近贪婪地吸着咖啡的香气。
李业故意大大地喝了一口,叹道:“好香啊。”
我知道,他肯定以为我会和以往一样跳起来用力地拍他的脑袋。
可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我只说:“嗯,那就多喝点,把我的那份也喝掉。”
李业转头望向窗外,假装不看我。
其实我早已看到了他发红的眼圈,我也假装没有看见。
我说:“李业,回去吧,不要再呆在这儿了。”
李业蓦地转头,死死地盯着我:“吴圆圆,你什么意思?老子就想呆你身边,你还想赶老子走,是不是?”
我笑:“李业,你不会是爱上我了吧?”
李业神情僵了僵,旋即换上鄙视的表情:“放屁,老子可是有女朋友的人,咱俩的情谊是从小到大的,跟兄弟没什么差别。”
“哦,你有女朋友?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李业怒道:“我就是看你孤家寡人的可怜,不想刺激你。来来来,我现在就给我女朋友打个电话,征得她同意了我发视频给你见见真人。”
“好。”
李业拿着手机往外走,边走边嘟囔:“可不能让你听见我跟我女朋友的情话。”
再回来的时候,李业满脸笑意,开着视频,得意洋洋地往我面前一放:“快跟你嫂子打个招呼。”
视频里的女孩清秀可人,有着一对小小的酒窝。
我看见了视频里我自己的样子,两颊凹陷,瘦得像个鬼怪。
我笑着叫:“嫂子。”
女孩红了脸,叮嘱我要好好吃药好好活下去。
我说:“嫂子把李业叫回去吧,我不能耽搁你们的感情。”
女孩怔然,然后笑着说:“说什么傻话,李业可是和我说了,你是跟他亲妹一样的存在,你那么难受,让他陪着你吧。我不会跟他闹脾气的。”
我看着一旁眉眼飞扬的李业,心就突然狠狠地疼了一下。
7.
李业最终还是没走。
我已经没有办法走出房间。
疼痛让我寸步难行,也让我彻底难眠。
我开始吃更多的止痛药和安眠药。
很多时候,李业只是抱着我看日出日落。
他晚间的工作也停止了,搬到了我的房间,整日整夜地守着我。
我笑他草木皆兵,他说他只有看着我才安心。
我开始用大量的时间去回忆小时候。
小时候的他,和小时候的我。
小学时,他带给我的旺仔牛奶和蛋糕被我弟抢过去后,即使被我妈追着打了很久,我最后还是从我弟嘴里抢了半块回来,然后扔给了家里的大黄狗。
那是我第一次打我弟。
也是后来我弟疯狂陷害我和打我的起因。
初二时,李业给我写了情书,他说我是他梦里最亮的那道光。
他却不知道,他才是我人生里最亮的那抹光。
我给他讲题,他给我带饭,我们在半暧昧的时光里同行了那一段路程,成为我此后人生里最美的风景。
他不辞而别的时候,我哭了很久很久,将他写给我的信全部烧掉,狠狠地对神明说,不想再见,死也不要再见。
可这一刻,我想收回我曾经的痛斥。只可惜,一切都晚了。
我与李业说起这些。
他抱着我,嘶哑着声音道:“对不起,圆圆,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想到我妈会偷看我的日记并且闹到学校里去,我也没想到我妈把我带回去后马上就给我转学带我离开,并且关着我不让我出门。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自己当年的懦弱,连道别都没有。”
说到最后,李业哽咽不成声。
我伸手费力地擦去他的泪:“嗯,李业,你的歉意我收到了,我原谅你了,你不要再纠结了。以后,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
其实,那日李业去外面给那个女孩子打电话时,我悄悄跟了出去。
我听他求着那女孩帮他一起骗我,说她是他的女朋友。
我都听到了。却也听不下去。
捂着嘴掩下呜咽声,我回了座位。却在转头看见李业进来时,又扬起笑脸。
他不想让我知道,我便不知道吧。
这样想着,我又笑了起来:“我一直想去看草原,可惜看不到了。”
“我带你去,等下就订明天的机票。”
“不了,李业,等我死后,你再带我去吧,将我的骨灰撒在草原里……我只想……自由自在一回……”
“好。”
“我的银行卡和密码都告诉你了啊,你去把钱取出来。”
“我不要。”
“可是,李业,我不想给他们……”
“好。”
“李业,谢谢你……陪我的这段时光……奶奶来了……”
我的声音渐次弱了下去,眸中的光亮渐盛,耳边是李业撕心裂肺的大叫:“圆圆!!!”
一切归于寂静。
——全文完——